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贵州札记（1）

从广州出发到贵州，有一段漫长到让你无法消解的过程。道路两旁低矮的丛林，被一阵山风吹乱了头发，似乎接下来，就是你该停驻的时刻，听听风声，看着拂过树干面颊的场景，这该是一首多么美妙的赞美诗，然而，你只能迅速上路，因为有一种宿命似乎早已注定：这永远是你的一道疲倦路途中的甜点，而并非你生命中的主食。

因为对于我们而言，目标很简单，那就是，向贵州进发。对于贵州，我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情愫。在我没有去过贵州之前，它曾是一个粗暴的定义。早年，我在浙江老家做记者时，很多打工者都过着含辛茹苦的生活。他们之中，有勤勉的个人，比如在我的家乡，有一支拉毛竹的贵州队伍，一直活跃在莫干山。今年春天的时候，我上山去挖竹笋，一个年未及弱冠的少年，在一条小溪旁，自己烤着柴火，小心翼翼地升起野火。一碗白米饭、几根没有油的青菜被少年狼吞虎咽地吃下去，此时的我内心是有波澜的。我的祖辈，也过着同样的日子，他们时常过着这样艰辛的日子，哼哼唧唧地拉着毛竹，夜晚腰也直不起来。在我个人的第一本诗集《莫干少年，在南方》里，收录我2015年创作的一首诗——《拉毛竹的男人》:

时常都需要膏药，才能安然入睡

野杨梅红了的时候，满山的果子

他们熟视无睹，只能用哼哼唧唧的声音

将竹子捆扎，然后拉下山来

然后用邹巴巴的钞票

去买熟了的家杨梅

‘

夜晚，这种哼哼唧唧的声音

时常会吵醒在写字的我，一个声音在说：

“出山“，逃出毛竹山，和毛竹形成的重量

在哼哼唧唧中，他们就这样

和毛竹过了一辈子

通常，在百年之后，他们的尸骨

也会毛竹林里埋葬。太公坟墓的泥土上

时常会长出硕大的笋，爷爷总是小心翼翼将笋挖掉

将毛竹视为珍宝的他，告诉我以后也要这么做

这样，他就不用在死后，还被毛竹继续挤压

在某个时刻，这个贵州小男孩跟我的祖辈发生了某种交集，站在他的面前，我仿佛看到了祖辈生活的踪迹，包括我已经故去的父亲。我实在难以想象，这种时空的错乱感会发生在一个贵州小男孩身上。在那时，贫穷是周边的人对贵州唯一的定义。我感觉周边的人都带着有色眼镜在放大着贵州的种种，人们苛刻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扮演着道德优越者的角色。可我从来没有将他们视为一种别样的存在。在人性面前，人人都无法逃脱，你高贵或者粗鄙、善良或者邪恶，完全取决于你如何在世上行走，和地域并无关联。只是我觉得，作为农耕民族的后裔，在某个时刻，看到他们的基因记忆和我的祖辈发生某种交集，这是一种神谕般的启示。

这得益于我此次参加东风南方公司主办的公益行。以前，曾数次到贵州出差，也曾经在今年参加一个诗歌节，但高铁、飞机，只是简单将我的肉体从深圳搬运到黔之地，缺少某种血脉相连的关系。特别是，当我今天过了广西的收费站，进入到贵州的省界，“贵州”两个大字就充满了某种仪式感。

我唯一能够做的是，是想象那个小男孩，如何在这样的山川中被养育出来。我想象他稚嫩的肩膀，曾经背过柴火，在泥泞的山路中遇到过困顿，一阵狂风曾经让他心烦意乱，一阵暴雨曾经让他披头散发，而一朵野花，也曾经让他的笑靥一夜盛开如玫瑰。总之，在卡斯特地貌铸就的山岚中，他的形象在慢慢清晰。他与我的关系，似乎也正在变得越来越亲近。让我感到欣喜的是，我们还将走进一座东风南方对口援建的小学，我们将把书籍送到他们的手中，届时，我将看到他们的模样，我会在他们之中，辨认出少年早前的模样。

当然，我更希望，这些书本，能够让他们不再落入到颠沛流离的生活之中，我希望这些知识的甘露，能够驱走干涸的灵魂，让他们不再被重压。在未来的某一个瞬间，他们在大学的校园里，在那些木头制成的书堆里，他们的脸庞会显现出来。他们中的几个，还能辨认出竹简上的汉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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